我的兩個家鄉:黃河邊的蘭州與赤道下的烏干達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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烏干達的陣雨總是聲勢浩大。密集的雨點砸在項目部的鐵皮屋頂上,發出持續不斷的、擂鼓般的聲響。震耳欲聾的暴雨過后,項目部的院子里涌著一股清冽又帶著微妙甜意的花香,混合著雨后特有的濕潤氣息——那是咖啡花的香味,不張揚,卻也濃烈,穿透霧氣,若有若無地縈繞著。就在這潮濕的空氣包裹中,我毫無預兆地想起了另一種遙遠而深刻的氣息。是蘭州正寧路夜市上,烤羊肉串被炭火逼出的油脂滴落時,裹著孜然粉和辣椒粉散發出的那種焦香,它仿佛乘著黃河邊帶著水腥氣的晚風,跨越了千山萬水,閃現在我的腦海里。這清雅的咖啡花香與濃烈霸道的烤肉焦香,在這異國的雨后狹路相逢,瞬間拉開了一幅連接兩個遙遠故鄉的畫卷。 蘭州:刻進基因的黃河密碼 蘭州是刻在骨頭里的地圖。這座城市,連同它奔騰的河流,早已像密碼一樣刻進了我的生命基因里。清晨六點,當城市還在蘇醒,牛肉面館里已是熱氣蒸騰,煙火氣十足。等待頭鍋的食客嚴陣以待,拉面的師傅甩臂如弓,“啪”一聲面條入鍋,“一清二白三紅四綠”的江湖規矩在此淬煉。這股復合的濃香,是喚醒蘭州城最嘹亮的號角,也成了我味蕾上最頑固的記憶。閑暇時,我最愛去中山橋附近的黃河邊。坐在垂柳下的茶攤上,喝著三炮臺,看羊皮筏子上勇氣可嘉的游客,在渾濁湍急的浪濤里起伏沖撞。有時一陣風吹過,那股混合著泥沙的、特有的河腥氣便直往鼻子里鉆,這帶著泥土和河水氣息的味道,早已深深烙印在我的感官里,成了生命里抹不去的底色,像黃河水一樣,在我血脈里流淌。 烏干達:野性接納我的第二人生 踏上烏干達這片赤道旁的土地,它以一種原始、直接、充滿野性力量的方式擁抱了我,漸漸為我展開了生命全新的篇章,成為了我扎根的第二個故鄉。初來乍到,“見面禮”就帶著十足的沖擊力。在這里人和動物界限模糊不清。深夜躺在床上刷手機,一扭頭,心臟差點罷工——有一指長兩指寬的油亮的大蟲子赫然趴在蚊帳上,觸須顫動,與見識不多的我驚恐對視,后來才知道這是非洲特產美洲大蠊。有時候拉窗簾也成了冒險,稍不注意抓著的不僅僅有窗簾還有沒反應過來的壁虎,一時間我和壁虎都受到了巨大的驚訝,它驚慌逃走,我驚恐到靜止。然而,這片土地的慷慨與壯美,讓這些驚嚇快速翻篇。那雨后的咖啡花香,只是溫柔的序曲。烏干達的天空,可以撫平所有的不適。傍晚時分,天空如同打翻了最濃烈的顏料桶,橙紅、金黃、深絳、靛藍攪在一起,熊熊燃燒,然后毫無保留地潑灑在遼闊無垠的湖面上。小小的獨木舟在這片熔金般的水域中靜靜滑行,留下悠長而詩意的剪影。這里沒有林立的高樓切割天空的輪廓,沒有灰蒙蒙的霧霾遮蔽陽光的鋒芒,天地開闊得無邊無際,坦蕩得令人心顫,充滿了原始而蓬勃的生命力。它以最震撼的方式,宣告著對我的接納。 烏干達的生活節奏也迥異于國內,形成了一種獨特的“慢”哲學。記得同事臨近出發回國探親,簽證卻遲遲未下。關鍵節點,當地代理的電話永遠占線或無人接聽。好不容易接通,那頭是慢悠悠的:“別急,朋友,等我10分鐘,給你打回來。”半小時如坐針氈,杳無音信。再打過去,是更篤定的承諾:“再給我5分鐘,這次一定好。”結果?往往要等到第二天太陽升起,郵件才姍姍來遲。我們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,電話打到發燙,卻撼動不了那份“明天太陽照常升起”的從容。 初來時,這種近乎停滯的“淡定”讓我抓狂。但幾年下來,我也學會了放慢腳步。當“10分鐘”變成“明天見”,當信號格再次消失,我會深吸一口氣,削個青芒果轉移注意力。那果子皮是青綠色的,果肉也是淡黃帶綠,咬一口,酸澀凜冽的汁液瞬間在口腔炸開,那股強勁的酸勁兒直沖腦門,激得人一哆嗦,反而讓人精神一振,頭腦也清醒了,焦躁也被這天然的“清醒劑”沖淡了。是啊,在我的家鄉,不也需要耐心等待一碗面醒好筋道,等待一壇漿水慢慢發酵出那恰到好處的、令人回味的酸爽嗎?非洲的這份特有的“慢”,不過是給這份生命中必要的等待,換上了一幅更鮮艷、更生機勃勃、更充滿野性魅力的背景——是雨林深深淺淺、無窮無盡的綠,是落日熔金、鋪滿維多利亞湖面的輝煌,是熟透芒果那耀眼的金黃,也是雨后那縷若有若無、卻沁人心脾的咖啡花香。 那些和項目部的同事們一起散步的夜晚,也成了記憶中最溫潤的寶石。遠離了燈光的侵擾,赤道的星空毫無保留地鋪展開來。銀河像一條綴滿碎鉆的光帶,橫亙在墨黑的天鵝絨上,璀璨得令人屏息。?時常有流星”唰”地一下劃破寂靜,留下一道轉瞬即逝卻足夠驚艷的亮痕。四周是熱帶夜晚永不疲倦的蟲鳴協奏曲,交織著同事們輕松的談笑聲。 我們仰著頭,在浩瀚無垠的星海中搜尋、辨認,驚嘆于宇宙的壯闊。不再執著于尋找特定的星座來指認方向,而是沉浸在這片共有的、純粹的星光里。?胃里或許還留著晚餐烤香蕉的溫甜,或是白日里芒果的濃香,而心底涌動的,是對蘭州那碗牛肉面的深切思念。兩種味道,兩個世界,在舌尖,在心頭,在無垠的星空下,無聲地交融、對話。 蘭州用味道塑造了我,烏干達用味道滋養并重塑著我。從黃河邊的濃烈到赤道下的豐饒,這條由味蕾鋪就的道路,是我生命中最真實、也最溫暖的歸途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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